文丨《瞭望》新聞周刊記者陳芳董瑞豐葉前徐海濤陽娜
從世界科技強國發展歷史看,具有劃時代意義科技成果的產生,很多來自國家科技項目的系統集成攻關和創新引領。
回過頭看,1976年是奠定日本半導體產業競爭力基礎的元年。從這一年開始,日本通商產業省(現經濟產業省)推行“舉國體制”,整合了當時日本政府和民間企業的幾乎所有相關研發力量,全力推進“超大規模集成電路技術研究組合”,迅速縮小了與美國的技術差距。
多位受訪科學家、企業家建議,抓住頂尖人才、制度環境、前沿方向這三個關鍵環節,實行重點突破,確保我國能夠抓住用好科技新周期,加快科技強國建設步伐。
以更寬廣的胸懷和更大的力度延攬人才
凝聚全球高端科技創新人才的新賽跑中,誰擁有更多人才,誰就擁有創新優勢。人才結構如果不合理,抓住科技新周期的過程中就會面臨“骨質疏松”。
國內芯片急需更多的基礎研究人才,這是行業專家的共識。中國計算機學會名譽理事長、中國工程院院士李國杰認為,國內相關人才培養之所以存在“頭重腳輕”的問題,一方面因為芯片等底層技術有較高門檻,只有頂尖院校才培養得出來;另一方面也因為國內人才培養、評審機制仍以“數論文”為主,科研機構的芯片研發人員晉升、薪資都不占優勢。
▲5月3日,寒武紀科技公司發布的國內首款云端人工智能芯片,達到世界先進水平(金立旺攝/本刊)
“全國2600多個計算機專業,本質上都在教學生如何用計算機,而不是怎么造計算機,就如同汽車專業只培養駕駛員一樣。”“龍芯”首席科學家、中科院計算所研究員胡偉武說。
人才是創新驅動的關鍵。世界級科技大師缺乏、領軍人才和尖子人才不足、工程技術人才培養同生產實踐脫節,已成為創新強國人才建設的短板。
發達國家對高端人才的爭奪不遺余力,普遍建立為人才競爭服務的移民制度,創造更富競爭力的人才環境。近年來我國設立了多層次的人才計劃,發揮了激勵創新、培養人才的積極作用,但與發達國家相比,仍存在較大差距。
有關數據顯示,全球人工智能領域人才數超過190萬,美國占一半,中國只有5萬名,排名世界第七位;該領域頂尖的30位科學家,幾乎全部在谷歌公司。
越是頂尖、顛覆、前沿領域,人的國際化程度就越高。以美國為例,具有博士學位的科學家和工程師中,1/3出生于外國。近十年美國諾貝爾獎得主中,一半是美國以外出生的;二戰后,重大科技成果80%由引進的外國人才完成。
科技部部長王志剛表示,科技創新本質上是人才驅動。所以在出臺科技政策方面,要思考如何讓愿意創新、有創新能力、取得創新成果的人得到社會更多的尊重,包括物質層面、精神層面和榮譽層面。
面對發展的新階段、新任務,面對科技創新領域的激烈競爭,中國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需要廣開進賢之路、廣納天下英才,以充分用好人才這個資源。
清除影響創新的體制機制障礙
“一聽填表就頭疼,一讓報賬就發懵”——多位科學家特別是海歸人才用這樣一句話調侃自己疲于應付經費報銷、成果報送驗收等事務的窘態。
“坐不了冷板凳、啃不動硬骨頭。短期出成果的壓力迫使科研人員不敢選擇基礎性強、周期長、風險大、產出不確定的研究方向。”多名受訪科研工作者反映,當前科研管理圍著項目轉,科研人員往往要花費大量時間和精力申請各類科技項目,并要應付大量評審、考核、驗收等工作,影響了重大原創性成果的產出。
能否把科學家從繁瑣的行政事務中解放出來?安徽大學校長匡光力說,少用財政預決算及其績效評價模式來審計、管理科研經費和成果。
資源配置不合理,導致科技投入時常出現“營養不良”。不少科研工作者反映,“科技投入要求必須成功”,往往催生出大量低水平重復項目,決策不當、資源浪費等現象仍然較多。
“分類配置資源是改革的一個關鍵點。”王志剛表示,科技資源配置未來將進一步把國家戰略意志、經濟社會發展的重大需求和科學家興趣相結合,并有所側重。
聯想集團創始人柳傳志說,國家主要投入方向應是基礎研究和涉及國家安全、未來戰略的領域,其余的應由市場來配置資源。政府部門在進行科研投入時,應重視對科研機構的整體資金投入,而不是針對某個具體項目的目標引導,這樣才能保證科研人員在寬松的環境下自由探索。
中國工程院院士徐匡迪認為,顛覆性技術創新在目前的行政審批和評審制度下很難實現。對顛覆性創新的意愿應給予寬容、理解與支持。可能對未來產生影響的顛覆性創新技術,需要建立以市場為主導、吸引風險投資的機制。
世界科技強國開展重大科研計劃,一個重要目的就是通過科技成果轉化,帶動國家科研實力和經濟實力的明顯提升。
“在當前科學、技術、應用三者緊密融合、快速轉化的大趨勢下,企業不僅是科技成果轉化的承接者,更是原創性、基礎性、前沿性科學技術創新的主體。”中國航天科工集團三院院長張紅文說,建設科技強國、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亟待發揮企業在科學、技術、應用上的“直通車”優勢,加速培養更多領軍型、復合型、創新型青年科技人才。
創新治理體系仍需完善,創新文化尚需厚植。“‘碎片化’問題依然存在,造成科技創新活動重復分散、無序競爭。”中科院院長白春禮說,當前,科學精神還未深入人心,一些制約科學發展的傳統文化因素仍未得到根本突破,崇尚理性、鼓勵創新的科學精神尚需強化。
部分科研人員和企業家則建議針對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及相關規定、行動方案出臺后難以落地的深層次原因,制定操作細則,打通科研成果轉化的“后一公里”。
▲4月28日,江蘇鎮江,260萬噸/年沸騰床渣油鍛焊加氫反應器即將吊裝發運。這臺“超級”加氫反應器重量和制造工藝復雜性均突破了世界加氫反應器的制造紀錄(李響攝/本刊)
聚焦國家重大需求“靶向攻關”
黨的十八大以來,一批科技重大成果井噴,這些成果前所未有地提振了我國科技界的創新自信,激發了全社會的創新熱情,開辟了建設世界科技強國的廣闊前景。
國際競爭你追我趕,新形勢下如何聚焦國家重大需求“靶向攻關”?
以“中國腦計劃”為例。作為“科技創新2030-重大項目”,該計劃的戰略思路為“一體兩翼”:“一體”是以認識腦、闡釋人類認知的神經基礎為主體,“兩翼”指腦重大疾病和人工智能的研究。
腦科學與類腦智能技術的結合,是“中國腦計劃”的特色,聚焦國家發展需求,也有別于美國及其他發達國家的腦計劃。
2016年以來,我國密集出臺了《深化科技體制改革實施方案》等一系列引領國家科技創新的重磅規劃和方案,推出了一批體現國家戰略意圖的重大科技項目,清晰定位了中國科技創新供給的新坐標,形成了一個遠近結合、梯次接續的系統布局,一些重點領域的改革取得實質性突破。
但與世界科技強國相比,一些重大技術項目還需進一步加強對未來前沿和關鍵領域的前瞻研判,樹立充分的戰略自信和趕超跨越的雄心。
“發達國家持續加強重大基礎前沿領域部署,大力支持產業共性技術,高度關注交叉學科和融合技術,值得我們借鑒。”白春禮說,能源、信息、材料、空間、海洋、生命與健康、資源生態環境和基礎前沿交叉等8個重大創新領域,事關新時代國家重大戰略和社會經濟可持續發展,可在已有重大科技布局基礎上,進一步加強領域規劃布局,推進系統提升,強化重點突破,實現快速趕超。
3月25日,中國散裂中子源通過了中科院組織的工藝鑒定和驗收。這臺用于觀察微觀世界的“超級顯微鏡”,是我國目前在建的大科學裝置。
“在基礎科學前沿領域實現重大突破,獲得人類重大原始性的創新成果,是世界科技強國的重要標志。”中科院國家空間科學中心研究員吳季說,加強政府主導的、有組織的定向基礎研究,中國科學家將在重大基礎研究前沿的更多領域走到世界舞臺中央。
中國橋、中國路、中國港、中國車、中國樓……一個個重大工程的誕生,編織起人民走向美好生活的版圖,也夯實了國家核心競爭力的基石。
中科院微電子研究所所長葉甜春說,我國在工業軟件、工業控制芯片、數控裝備和工業機器人等核心技術的研發能力不足,機器人和高端自動控制系統、高檔數控機床、高檔數控系統80%以上的市場份額被國外產品占領。
專家建議,從國家安全出發,應更加重視空間科學、深海及網絡信息等領域的技術研究,大力發展核心技術,加快推進國產自主可控替代計劃。在航空發動機、燃氣輪機等久攻不下的“卡脖子”科研領域,應進一步打破相對封閉的研制體系,吸引市場化機制和力量參與。
李國杰認為,從設計、加工到設備配套,芯片產業鏈漫長,涉及領域廣,尤其需要經驗的累積。要對引進消化國外技術的艱巨性有充分認識,對培養國內團隊自主創新能力的重要性有充分認識。